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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焰飛芒】愛書人哪怕書多成災

2024.03.28
17:41pm
/ 孫瑋芒

有些書改變了我的認知架構,使我以全新的眼光審視自己、看待世界⋯⋯

 


上一個周末假日,3月23日,文化部罕見地在官網公告:對於擔任「獨立書店文化協會訪視委員」以及「推動實體書店發展補助作業審查委員」的蔡志浩,即起停止其擔任訪視及所有相關審查委員工作。



熱衷追求知識的人,必須承擔買書造成的「書災」

 

事件起因是蔡志浩3月22日在臉書發表《獨立書店:逛與不逛的掙扎》一文,表明「我這幾年有個相當堅持的原則:不買書」,原因包括圖書出版業使用大量紙張及過度出版、家裡沒地方放,他改以「逛書店看到有趣的書,現場就用手機連上圖書館檢索。查得到就直接借閱或預約」。這番違背職務的幹話,在社群網站引發軒然大波。

 

蔡志浩3月25日在臉書貼出道歉文,表示「原意只是傳達個人書房滿出來之後斷捨離的心境。但因表達不當,未能準確傳達,說得有點太過肯定」。他再度強調家中書太多,「這輩子累積的書從書房滿到地上」。

 

蔡志浩讀書甚多,怎會不知道書多成災,早已有之?精神分析鼻祖佛洛依德酷愛閱讀,藏書甚豐,1938年為逃離納粹迫害,從維也納遷居到倫敦,無法帶走所有藏書,仍然不辭辛勞,帶走其中了1600多本。倫敦佛洛依德博物館至今保存著這些書。佛洛依德連逃難都不嫌書多又重,何況承平時期搬家?

 

詩人余光中早在1963年發表散文《書齋.書災》,形容家裡的書「滿坑,滿谷;書架上排列得整整齊齊的之外,案頭,椅子上,唱機上,窗台上,床上,床下」,自嘲是「看書必買,買了必不看完」這類人。

 

《書齋.書災》一文在我學生時代深深烙印在我腦海,我認知了熱愛閱讀、熱衷追求知識的人,必須承擔買書造成的「書災」。我的住處一向沒有回音的問題,聽爆棚的交響樂唱片也不會。聲波都被書架上、電視櫃前、電腦桌下、地板上的藏書吸收了。

 

儘管經典作品可以上網免費閱讀或者下載電子檔,實體書的觸感實在,油墨芳香撲鼻,可以迅速跳到任何一頁,閱讀時不需要能源,有著無法抵擋的魅力。有時翻閱新買的書,被書頁鋒利的邊緣割到手指,引起一陣有如虐戀的刺痛,這是許多愛書人的共同經驗。

 

相較於向圖書館借書、網上下載電子檔閱讀,買書是對待知識最認真的態度。人性傾向不珍惜免費得來的東西。把你的生活資源割下一塊肉去買書,你會把這些書排入讀書計畫表。擁有一本書,它可以擔任你的終身伴侶、你的守護天使,隨時為你服務。

 

有些書買了以後,沒有時間讀,或是沒有興趣讀完。沒有關係。一本進家門的書,擴充了你的書脈,你知道它在哪裡。當你思考某個議題需要解答時,它說不定就派上用場了。

 

向圖書館借來的書不能劃重點,並不是我需要買書的原因。我的經驗和加拿大心理學家彼得森(Jordan Peterson)《寫作指導》一文所說符合:在書上劃線,「沒有證據表明它有效。它只是讓你看起來像是在學習。你需要做的是閱讀並且理解。」圖書館的書限期歸還,唯有屬於自己的書,才有充分時間去閱讀並理解。

 

在國外旅行時,我仍然繼續買書,塞在行李箱裡,沉甸甸地通過海關。我買美術館出版的畫冊,那是經過館方權威認證的書,對館藏藝術品的解說可充分信任。我也在旅遊城市書店購買介紹當地歷史文化的書。在地書店的選書,貼近真實。離開這個城市以後,你可能再也買不到這本書。

 

文史哲名著之外,對於我喜歡的藝術家或藝術作品,我會買相關的書,以更深入了解,掌握其精髓。

 

你知道19世紀法國作家白遼士(Berlioz,又譯柏遼茲)的文學造詣很高嗎?買了《柏遼茲回憶錄》中譯本展讀,我更了解這位作曲家的激情與叛逆,以及19世紀歐洲的音樂環境。白遼士以親身經歷指出:法國樂團散漫、保守,德國樂團技術好,演奏得準確,更能接受他的前衛作品。

 

好書……是相當於人們與「好」友關係的書

 

我喜歡《沉默的羔羊》系列電影,買了美國作家哈里斯(Thomas Harris)原著小說中譯本,以及續集《漢尼拔》(電影譯名《人魔》)中譯本。讀了之後被迷住,放在案頭,經常翻閱。哈里斯是個了不起的小說家,作品的細節描寫像新寫實主義繪畫那樣細膩逼真,足以作為寫作範本。

 

我喜歡自然生態,買了法國昆蟲學家法布爾《昆蟲記》中譯本,全套共十卷,200萬餘字。我不在乎可能讀不完全套書,購入這套經典的動機,和車迷為愛車加裝擾流板、尾翼等空氣力學套件,是出於同樣心理:使我的所愛升級,光看就夠爽。

 

有些書改變了我的認知架構,使我以全新的眼光審視自己、看待世界。有些書在我為文探討議題時,補充了一個很有意義的細節,強化了我的觀點。當代作家的書,使我感受時代脈動,貼近現實。

 

社會事件也會激起我重溫蒐藏的經典,欣賞前人的洞察力。前一陣子台北文山區保母虐嬰新聞駭人聽聞,想起杜斯妥也夫斯基《卡拉馬助夫兄弟》寫到孩童虐狗──把別針藏在麵包裡餵狗吃,狗雖然把別針吐了出來,舌頭還是被刺傷了,拚命尖叫著奔跑。從書架上找出這本艱澀的小說,讀來如攀登很硬的高山,有自虐的快感。

 

藏書是很個人化的。有朝一日我離世,我的大批藏書即使有新主人,恐怕不會有人像我這麼了解它們、愛惜它們。想到這裡,我更珍惜我的藏書,不怕它們造成書災。

 

倫敦佛洛依德博物館網站引用佛洛依德1907年之言,呈現大師對書的感情:「好書……是相當於人們與『好』友關係的書,人們的人生知識和世界觀部分歸功於它們……」

 

我的藏書,不論是泛泛之交或靈魂伴侶,這些由樹木生產的紙張已達成它們的使命,做出必要的消耗,沒有白來世間。

 

 

圖片來源:放・文創;示意圖製作:放言視覺設計部 傅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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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瑋芒
自由作家、攝影人,出版有長篇小說、短篇小說集、散文集。曾擔任美國《讀者文摘》特約作家、報社編務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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