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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俊翰高中同學章至鈞說，在高中畢業二十幾年後的今天，他重新問自己，當那個被當作勵志教材的典範，是這樣無比鮮活的真實存在於自己的生命中時，究竟看見了什麼不太一樣的事情？
民進黨不分區立委提名人、罹患罕病的人權律師陳俊翰在農曆春節期間病逝，引來各方追憶。其高中同學2022年便在網路上以「當最極致的強大就在你身邊」為題發文，敘述他心中的「逆天強者」陳俊翰；他表示，當被當作勵志教材的典範、鮮活地出現在他的生命中時，看見的或許不是「不管遭遇什麼困厄艱險，我們都應該勇敢跨越」，而是更銳利的詰問：「每個人生命中都可能會有不管你想盡辦法用盡努力還是無法跨越的困難，這個時候怎麼辦？」他直言不知道答案，但或許對俊翰來說，「也就是翻個白眼，去保健室躺躺吧。」
陳俊翰的高中同學章至鈞2022年在網路上以「當最極致的強大就在你身邊」為題發文表示，在他們的年代，勵志文章的主角是鄭豐喜、劉俠或海倫凱勒，結構大多相似，先敘述主人翁的身體遭受到上天多麼嚴酷的考驗，然後多麼勇敢的面對先天的阻礙、創造了不凡的成就，最後勉勵讀者，如果他們可以克服這些困難，那我們有什麼逃避和自怨自艾的理由呢？
但章至鈞說，他和陳俊和同班兩年，陳不只是遙遠的典範，而就是作為一個「人」，一個高中同學，鮮活的在他美好的高中記憶中留存，「如果是我來敘述這個人，大概會不太一樣。」
他詳述，陳俊翰擁有非常優秀的大腦，若是由勵志文章介紹，會說陳俊翰高中時一直是全校第一名、大學聯考不小心失常「只」考到台大會計系，後來心有未甘挑戰雙修法律系，最後五年時間就把都非常吃重的會計、法律學分全部修完，順利畢業，還應屆考上律師榜首及台大法律研究所財經法組榜首。
章至鈞認為，這樣說當然沒問題，不過他向別人介紹「我的高中同學陳俊翰」的時候，通常會這樣讓別人了解他的腦筋有多誇張：「他真的超屌，『世紀帝國II（戰略遊戲）』裡面每個種族的每個兵種在每個時期的每個數值，以及經過每種科技加成之後的數值變化他都背得起來！」
章至鈞笑說，這可能比陳俊翰高中數學考試都只靠心算還要誇張很多很多，或最起碼更有臨場感一點，因為十八個種族，每個種族都有將近二十個上下不同兵種，在四個時期的生命、近距攻擊、遠距攻擊、近戰防禦、遠程防禦數值都不同，某些兵種對上特定對象還有特殊加成，還不提研發某些科技之後這些數值還會變動，他到底是怎麼背起來的，「這件事我很肯定陳水扁絕對做不到。」
他表示，俊翰真的自己也有在玩，遊戲速度必須放慢，使用的滑鼠也不一樣，到底使用了怎樣的黑科技他實在不懂，因為當時陳俊翰的種種無障礙設備已經被他們拿來開玩笑到搞不清楚到底哪些是認真的了，譬如他們可能會說：「俊翰，這次陸上運動會大隊接力排你當最後一棒好了，你輪椅的火箭開一下TURBO我們就贏了」，俊翰可能會華麗地翻個白眼回：「運動會那天輪椅的火箭剛好要送回原廠保養，你們還是靠自己吧！」然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章至鈞說，17歲的他們和俊翰一起、若無其事地把他自己的苦難當作別人數學考零分一般的調侃，或許尺度拿捏不怎麼高明，但當時就是這樣把他當作普通同學，把他的缺憾當作一個不比數學考零分更難跨越的障礙。不知道這樣的作法、或許會讓一些心理諮商專家搖頭，但是他覺得，能夠被更接近地當作一般人看待，而非時時顧忌會摔碎什麼般的處處小心，或許是俊翰更樂意的相處方式，「能夠把俊翰的困境視為每個人人生中都可能經歷的苦難，則該是我們這些同學在人生旅途中更具智慧的成長。」
「面對這樣的逆天強者，身為同班同學的我們在課業上幾乎沒有人把他當成對手，就像是在球場上我不會把LeBron當成對手，情場上我也不會把金城武當作對手一樣」，章至鈞表示，如果還要更打擊他們的信心一點，就是其實陳俊翰真正能上課的時間不多，印象中當時他脊椎的狀況、大概連續上兩堂課就是極限了，下課後就必須去保健室躺至少一節課的時間，緩解一下身體給予脊椎的壓力。
他回憶，和陳俊翰剛成為同學的那一天下午，陳媽媽用很自然的音調跟他說：「我要帶俊翰去保健室，他的脊椎要去休息一下」，他唯唯稱是，並向俊翰快速的瞥了一眼，「他（陳）無可奈何地翻了個白眼」，他突然覺得，他們的無可奈何似乎比較像昨天在校外抽菸、倒楣被教官抓到，現在必須去教官室報到聽教官碎念那樣的感覺，僅此而已。
章至鈞說，當下他感覺心裡被劇烈的撞擊，接近半個甲子後的今天仍然讓他感到被震得七葷八素，「如果真要敘述那種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覺得是一種自知『渺小』的挫折感，一種自覺『完敗』的罪惡感」，寫到這邊，他才真正驚覺、寫這樣一篇文章對他的必要之處，或許是二十多年來如芒刺在背的一種自我詰問：「我們是不是都有必要像俊翰一樣強大？又或者是如同俊翰一般的強大，是一種獨到的天賦，還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靠著自己的意志去『選擇』的呢？」
章至鈞說明，我們接受每個人在學業、藝術、音樂等方面各有天賦高低，那對於苦難的感知與承受能力是也有天生的高低不同，還是說是一視同仁，用「抗壓性」三個字就可以統一標準去衡量的後天努力差異呢，「那麼俊翰的『強大』，是一種意志的展現，是一種上天賜予的恩寵，還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拼命呢？」
他並說，十年前和陳俊翰在咖啡廳聊天，那一年林書豪在NBA大殺四方，全台灣、甚至全美國都被「哈佛小子」林書豪的驚人表現而瘋狂，「那次同學會我們則是在談論我們班的『哈佛小子』。」
章至鈞指出，記得當時陳俊翰準備啟程赴美去波士頓，他問陳「哇靠！你真的是要去念哈佛喔！」陳回應「欸，是啊。」他再問，「哈佛法學院……不好意思，就是瑞絲薇絲朋『金法尤物』那一間嗎？」陳俊翰笑了出來：「喔，對對對！」
章至鈞表示，老實說、他關於哈佛法學院的全部印象大概也就僅止於此了，「那太頂尖、太遙遠、甚至是太魔幻了」，居然有同學可以去讀哈佛法學院，那大概跟他說、他有另一個同學生氣之後就會變大變綠，然後到處砸東西他也會相信吧。
章至鈞說，在高中畢業二十幾年後的今天，他重新問自己，當那個被當作勵志教材的典範，是這樣無比鮮活的真實存在於自己的生命中時，究竟看見了什麼不太一樣的事情？
他直言，或許不是「不管遭遇什麼困厄艱險，我們都應該勇敢跨越」，而是一個更銳利，也更實際的詰問：「每個人生命中都可能會有不管你想盡辦法用盡努力還是無法跨越的困難，這個時候怎麼辦？」他不知道，但或許對俊翰來說，「也就是翻個白眼，去保健室躺躺吧。」
（圖片來源：章至鈞部落格、民視新聞）
2024.03.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