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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梓散步】陳澄波在中華民國

2023.03.30
09:28am
/ 李拓梓

電影《悲情城市》當中,陳松勇飾演的林家大哥有一句台詞:「咱本島人可憐,一下日本人,一下中國人,眾人食、眾人騎,無人疼。」這不僅是陳澄波那一代人的親身經歷,也提醒我們這一代人...

 

若要問起台灣藝術史中最有名的前輩畫家是誰,答案非陳澄波莫屬。

 



傳奇畫家陳澄波

 

死於二二八的他一生傳奇,是各方爭取政治詮釋權的重要目標。他的故事幾度被編成小說或劇本,比如2012年演劇《我是油彩的化身》登上國家劇院舞台,記者會邀請了當時的副總統蕭萬長出席,演出時執政的國民黨多位官員也出席觀賞。可能是考慮要顧及這些官員面子,戲劇結局裡的陳澄波和真實世界裡的他一樣,不明不白就死了。看著下面成排比讚的高官,心裡還真覺得這就是「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陳澄波之所以受到重視,除了藝術成就外,他政治上傳奇的一生,應該是重要的原因。現在的人可能很難想像,當前名氣甚大、各方爭取的陳澄波名號,在台灣藝術史重新被發掘之前,名氣可是比當時還健在的晚輩李石樵、林玉山、楊三郎或李梅樹等人小得多,甚至因為政治禁忌之故,根本沒人敢提起,幾乎就要淹沒在歷史的洪流當中。

 
小說《陳澄波密碼》當中,作家柯宗明在故事開頭,便以陳澄波作品《琳琅山閣》的修復起頭。這幅以當時嘉義畫壇人士經常出入的地方為背景的作品並沒有簽名,因此受託修復的主人翁阿政不知道這是誰的作品。此事勾起他和女友方燕的好奇,兩人開始上窮碧落下黃泉,追索從未聽過的前輩畫家陳澄波故事。

 

故事中他們訪問了曾在琳琅山閣活動的前輩畫家林玉山,曾在上海受教於陳澄波的師大教授袁樞真,透過史料的重新譯寫,讓歷史主線得以重現於讀者眼前。這樣上下求索的故事,其實正是八十年代台灣藝術史當中,各種禁忌出土的一段辛苦歷程。那時社會風氣漸開,本土意識方興,卻都還不是主流,年輕藝術家對西洋美術如數家珍,對故鄉台灣的美術卻一知半解。這些「我是誰」的探索,不僅啟動了本土意識的萌芽,也開啟了重建台灣藝術史的頭。

 

我們現在已經知道《琳琅山閣》之所以沒有簽名,並非畫家未簽,而是因為藏畫者在二二八之後聽聞畫家之死,連忙抹去畫家的簽名以為自保。也所幸,被抹去的只是簽名,而不是整幅畫作。

 

這種事並不能怪藏家,因為政治因素而被改圖的作品很多,林玉山的《獻馬圖》、蔡雲巖的《我的日子(男孩節)》都是例子。為了避免惹禍上身,畫家都將畫上的日本旗徽改成中華民國。陳澄波女兒陳碧女在1943年繪製的作品《望山》,也是把日本旗改為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倒是在陳澄波1946年的作品《慶祝日》當中,台灣人可是歡天喜地的升起這面旗迎接台灣光復,真正是「張燈結彩喜洋洋,光復歌兒大家唱」。

 

身分認同難解


陳澄波和中華民國其實淵源頗深,1929年他從東京美術學校畢業,一如大多數殖民地菁英,即便有過帝展入選加持,他無論在內地日本還是本籍台灣,都沒什麼發揮的空間,只好往第三地中國大陸發展。透過朋友介紹,他開始在上海的新華藝專和昌明藝專任教,當時上海是十里洋場,充滿機會,陳澄波很快就在中國畫壇闖出名號,並把家人接到上海同住。在作品《我的家庭》中,除了幸福而短暫的團員外,畫家也把正在閱讀的《普羅藝術論》一書放在桌上,也顯見得作為一位「大正青年」,陳澄波從年輕時就一直對公平正義懷有嚮往,想來他對祖國的熱愛,也應該夾雜著對殖民者的不滿情緒吧。


 
陳澄波在上海期間,也經常遊歷江南,把在日本習得的寫生作法帶到中國。他帶著學生到西湖寫生,他在遺言中特別提到的作品《清流》就是上海時期的作品。這幅作品1929年入選中華民國全國美展,畫家也在自傳履歷中提過,《清流》曾經以中國代表畫家之姿,參與過芝加哥世界博覽會,雖然現在好像無法查到該展的相關資訊。有趣的是,《清流》也入選過第三屆總督府辦理的台展,同一幅作品又入選中華民國全國美展,也入選台展,到底陳澄波是代表中國、日本還是台灣,這其中有沒有身份認同的矛盾,似乎頗需一番爭辯。

 
藝術家謝里法在《日據時代台灣美術運動史》中,就提及陳澄波的思想和熱情始終在祖國和台灣鄉土間兩面徘徊,他一直想為兩地架橋,卻因為當時的政治情勢而不可得,這種情況也使得他的創作難以「使畫面的騷動平定下來。作品每每令人有未完成的感覺」。

 
不只是陳澄波,許多當時在中國大陸發展的台灣人都有認同政治的困擾,尤其滿洲事件後,日中關係日趨緊張,台灣人或因個人政治選擇,有親中也有親日者,但他們在中國大陸面臨既不被日本人信任,也不被中國人喜歡的惡劣環境,確實是過得不容易。這樣處境下的陳澄波,毅然在1933年收拾行囊,回到故鄉台灣,期待在故鄉推廣對藝術上對祖國的認同,為藝壇主流的鄉土感與殖民者最愛的「地方色」帶來新的衝擊。

 

眾人食、眾人騎的本島人


陳澄波對祖國的熱愛不需懷疑,以《慶祝日》的歡慶角度看來,陳澄波確實是為了台灣的光復而開心;而從後續的政治參與,也可以感受到陳澄波想為台灣做點事的政治關懷。陳澄波常勸大家要學北京話,而當會說國語的他被推選為二二八後和軍方談判的代表時,他也義不容辭、慨然應允,但秀才遇到兵,沒人要跟他講道理,最終他也因此丟了性命。那睜大眼睛的遺照,成為台灣人對陳澄波最深刻的記憶。這位熱愛祖國的藝術家,最後才知道祖國並不愛他;他被槍殺的三月二十五日,居然還是國家訂定的美術節。


電影《悲情城市》當中,陳松勇飾演的林家大哥有一句台詞,精準的講出當時台灣人的心聲:「咱本島人可憐,一下日本人,一下中國人,眾人食、眾人騎,無人疼。」這不僅是陳澄波那一代人的親身經歷,也提醒我們這一代人,回望1945年的台灣時,真正應該「不能忘,常思量」的,不該是獨裁者強制灌輸的意識型態馬屁,而是這些對祖國的愛與不被愛之間,至今未了的糾葛。


展覽資訊:
● 陳澄波作品《清流》甫於2023年3月25日美術節,由家屬捐贈予台南市美術館典藏。
● 飛人集社作品《藏畫》,則將於時間:2023/5/19(五)-- 2023/5/21(日) 在北藝中心球劇場演出,刻正售票中。https://www.opentix.life/event/1626508947240300545

 

 

圖片來源:記錄的歷史片段臉書、維基百科、賴清德臉書;示意圖製作:放言視覺設計部 林巧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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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拓梓
資深政治幕僚,業餘專欄作家,目前努力耕耘藝術文化領域。喜歡歷史,也喜歡旅行與讀書,相信歷史可以告訴人們過去的事,也能夠指引人們知道現在所在的位置。著有「改變時代的日本人」、「改變日本歷史的總理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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