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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梓散步】嵐山莫食蟹味棒

2024.07.18
15:10pm
/ 李拓梓

有悠長歷史的野宮神社,是平安貴族女子往伊勢神宮參拜前「潔齋」之處;今日的天龍寺,最初是鎌倉時代後嵯峨天皇的別莊「龜山殿」⋯⋯

 

嵐山到底去過幾次,其實我自己也記不起來。有時候是從車站前搭公車,也偶而會去哪裡轉搭嵐電,甚至還有搭JR從龜岡搭嵯峨野トロッコ列車,再走路回到渡月橋,甚至我還住過嵐山一晚,獨享過一早無人的大偃川邊,第一次領會豆腐鍋沒有味道的禪意。冬天吹過大偃川來的刺骨寒風、春天看過滿山遍野的櫻花、夏季的新綠正盛、秋天的紅葉絕美,渡月橋下大偃川四季堪稱絕景,唯一的缺點就是旅客實在有點太多。



京都必去的風景名勝

 

嵐山在古都西北,屬城市邊緣的嵯峨野地區,從平安時代起,卻是另外一座小都城。為了阻止奈良時代起的佛教干政,平安王朝在市區只允許官立東、西兩寺建廟,其他廟宇也只能在城市邊緣落腳。嵐山是西行山陰道的隘口,有白虎鎮守,許多貴族別莊、廟宇神社都興建在此。

 

有悠長歷史的野宮神社,是平安貴族女子往伊勢神宮參拜前「潔齋」之處;今日的天龍寺,最初是鎌倉時代後嵯峨天皇的別莊「龜山殿」;稍遠的大覺寺則是後嵯峨天皇退位出家後的居所,後來他的子孫一系以南朝之姿,在此實施天皇退位卻實際掌政的「院政」,因此大覺寺又稱「嵯峨御所」。甚至南北朝統一時,南朝的後龜山天皇也是在大覺寺,將代表皇室的三神器交給北朝的後小松天皇,終結了分裂亂世。

 

南北朝時代的歷史最要角,無疑是室町幕府的建立者足利尊,不過尊氏因為在亂世時立場忽南忽北,因此並不受到後世歷史書寫者的青睞,經常要以惡人、權臣、叛徒之姿出現在歷史舞台上。幕末時「尊王攘夷」思想出現,足利家被供奉在等持院的「代代將軍木像」曾被激進志士砍頭放在河原町示眾。舉國走向瘋狂的大東亞戰爭時期,政府推崇天皇忠心耿耿的南朝「大楠公」楠木正成,則是足利尊多年的戰場大敵,也因此足利一家再次被歷史拋入壞蛋的一方。

 

足利尊一生變來變去的政治立場讓人難以逆料,和他亦敵亦友,戰友兼對手後醍醐天皇也與他羈絆一生。後醍醐天皇是開啟南北朝時代的代表性人物,他因為皇位繼承問題和當時的鎌倉幕府鬧翻,三番兩次號召倒幕,幾經失敗,最後因為足利尊倒戈才消滅鐮倉幕府,推動由天皇獨裁的「建武新政」。

 

無奈天不從人願,執政後也是顛顛簸簸,不得人心,最終遭到尊氏背叛被迫讓位。不過事實是後醍醐天皇根本賴皮,他宣稱被迫交出的三神器是贗品,自己逃到奈良吉野山另立中央,開啟了日本的南北朝時代,只是不久後他就死了,留下的遺言是「討滅朝敵,奪回京都」。

 

朝敵自然是指足利尊了。

 

雖然牽絆一生,但足利尊還是很敬畏這位雄才大略,很有想法的天皇。後醍醐天皇過世後,足利尊在可以看見大偃川、欣賞渡月橋的龜山殿興建了天龍寺,一方面慰靈,一方面悼念,為這位恩恩怨怨老朋友祈冥福,希望冤魂不要跑來找他算帳。天龍寺大興土木之際,尊氏找來與雙方都交好的禪師夢窗疎石籌建,寺廟佔地廣大、規模驚人,資金便由皇室賣官收入、莊園所得收入和遣元船貿易收入支應。其中遣元貿易船一改日本被動、鎖國之姿,也展現足利尊勇於突破窠臼,創造新局的政風。經此努力,天龍寺終於在後醍醐天皇死去後七年的1345年完工,當時嵯峨已經寺院林立,人家也已有千戶,儼然洛外最有規模的城鎮。

 

等到尊氏的孫子足利義滿終於平定南北分裂,並以將軍之姿成為京都霸主的時代,篤信臨濟宗的他,訂定「京都五山」規則:阿公時代創建的天龍寺被列為五山之首,他自己蓋的相國寺第二名,天龍寺的地位就此確立。

 

竹林本應靜謐,卻因為人滿為患吵雜無比

 

天龍寺最有名的莫過於日本最初的特別名勝指定「曹源池庭園」,相傳這也是夢窗疎石的作品,特色是向旁邊的山色借了景。許多庭園無論是侘寂或雕琢,都是靠庭園自身的風采取勝,借景則是融入了周邊景色,來映襯庭園本身所想呈現的精神,「曹源池庭園」是很早期就採取借景的庭園。除此之外,既然名喚「天龍」,寺內也有現代畫家加山又造為紀念夢窗疎石圓寂650年,繪於法堂天井的超巨幅作品《雲龍圖》頗值一看。

 

天龍寺的後門往JR嵯峨站走,就會經過那片有名的竹林,所有關於京都的影視畫面都不會錯過的那片竹林。川端康成原著小說新拍電影《古都》當中,橋本愛飾演的小舞牽著腳踏車穿過的那片竹林;帶著外國人認識日本的電影《藝伎回憶錄》一開場就要穿過的那片竹林;李安的武俠電影《臥虎藏龍》那片靜謐卻隱含惡鬥之氣的那片竹林。

 

竹林本應靜謐,卻因為人滿為患吵雜無比,到處都在「西瓜甜不甜」或「一二三起司」,只有把相機高高舉起往上拍,才能取得那一點點呼吸的空間。當然,如果走稍遠,往清涼寺、化野唸佛寺那邊去,人自然就少了,不過既然有名為「野」,不是人的那種東西可能就多了。

 

反其道而行的話,人越來越多的地方,自要出天龍寺正門往嵐電的方向走。若繞過作為天龍寺塔頭的弘源寺時,倒不仿佇足。「塔頭」原指本寺境內的寺院,通常是高僧圓寂之處,或者方丈退休之居所,弘源寺是夢窗疎石的法孫玉岫禪師在室町幕府的管領細川家支持下所建,其中最有名的除了主祀的觀音像,還有門前的毘沙門天。門口一面「多聞火」的牌匾,是弘法大師所寫,也是少數的直書牌匾。多年前我正苦惱於如何為即將出生的孩子命名,遊逛至此,靈感一來便選了「多聞」兩字,眾皆以為出自論語,實情是來自佛典,沾點佛緣。

 

天龍寺、弘源寺附近也是幕末長州兵屯駐之地,長州兵後來發動要趕走會津、薩摩人的「蛤御門事件」,就是從天龍寺出發,弘源寺境內還有當年長州兵試刀砍樑柱的刀痕。不過「蛤御門事件」中長州慘敗,還差點被幕府剿滅,志士死傷散逃。這故事告訴我們,就算起兵時大義凜然說要王政復古,卻不好好愛護古蹟拿刀亂砍,恐怕不會有好結果。

 

弘源寺另外一絕,是藏有大量近現代畫家竹内栖鳳和旗下諸「四條派」弟子的作品。一代畫伯竹内栖鳳就住在嵐山,和弘源寺的住持田原周人交好,組織了畫會「竹杖會」。後來竹內的公子四朗臥病,在弘源寺休養,栖鳳和弟子們為了鼓勵四朗早日康復,便經常走訪弘源寺,也為寺內畫有襖繪多屏,如今也會在特別公開時展出,「竹杖會」是京都主流,其中不乏名家,像女畫家上村松園就是其中佼佼者。

 

我到嵐山那天是下大雨的週一,本猜想旅客會比較少,但其實不然,就算風大雨大,嵐電到天龍寺附近還是人滿為患。日本的美術館大多休週一,這天我之所以來到嵐山,是因為四處查詢,發現本日重要藝文館舍只有嵐山的「福田美術館」未休館,只好冒著風雨前來。

 

福田美術館此時正展示美人畫,美人畫的大家正是「四條派」第一女將上村松園,當天也展示了不少她的工筆之作,令人喟嘆。比如一幅《初雪》,美人穿著木屐,撐著傘,在雪中慢慢前進,每踏出一步都害怕自己跌倒;又比如《長夜》,兩女借光讀書,一人點燈,另一人沈迷閱讀,不知道是看什麼精彩故事。

 

福田美術館還很新,以日本畫為主要典藏目標,館所不大,但內容挺精彩,館舍本身也是出色建築,巧思處處。尤其從咖啡館往外望,正巧看見雨中的渡月橋,等待遊客的人力車伕,剛度過萬重山的保津川輕舟,館方對此絕景相當自豪。美術館離渡月橋僅幾分鐘路程,但大多數觀光客都往天龍寺方向走,不太會到美術館這邊來,更別說買票進場還喝杯咖啡,因此賺到了幾分恬靜。

 

美術館口是有名的網美咖啡店,常在網路上看到拿著%圖樣的觀光客在河邊打卡,咖啡據說真好,不過我剛已經在絕景中喝過一杯甚為普通的咖啡,且外面雨下得唏哩嘩啦,遂跳過。

 

轉彎走出去,一下子又陷進人潮,一班一班的嵐電載滿觀光客,連站內的足湯和咖啡店都擠滿人。不遠處是叫賣中的吃食攤位,這幾年觀光客多,好像到哪裡都要有蟹味棒或烤牛肉串。總覺得此番嵐山,也有點像台灣那些越來越缺乏特色的老街,差不多的食物、差不多的藝品,感覺三峽和旗山也沒什麼不一樣。不知道那些吃蟹味棒的觀光客會不會細想,京都根本不靠海,京料理當中每樣海鮮其實都發酵過,怎麼可能會有北海道蟹味棒這種生猛食物?

 

我站在嵐電總站前,撐著傘,目瞪口呆的看著這簡直士林夜市的街景。心一橫,決定用最快速度逃離人滿為患的嵐山,心意已決,遂速速走向公車站,忖度等等不管什麼車來,反正有一日券,先上車再說吧。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示意圖製作:放言視覺設計部  林巧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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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拓梓
資深政治幕僚,業餘專欄作家,目前努力耕耘藝術文化領域。喜歡歷史,也喜歡旅行與讀書,相信歷史可以告訴人們過去的事,也能夠指引人們知道現在所在的位置。著有「改變時代的日本人」、「改變日本歷史的總理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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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拓梓
資深政治幕僚,業餘專欄作家,目前努力耕耘藝術文化領域。喜歡歷史,也喜歡旅行與讀書,相信歷史可以告訴人們過去的事,也能夠指引人們知道現在所在的位置。著有「改變時代的日本人」、「改變日本歷史的總理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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