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散步】山口「菜香亭」賞墨寶

第一次聽說山口市有座「菜香亭」是2015年，那時蔡英文為了競選總統訪日，候選人的隨行幕僚都是儘量精簡，由於稿子都已經事先處理好，我就被分配待在辦公室待命修改沒跟。當時注意到有個行程叫做「菜香亭」，一開始還看成「香菜亭」，想說排這個是不是因為她喜歡吃香菜？

後來看了資料，才知道「菜香亭」是一座前身為料亭的小小博物館，不僅收藏了輪島塗等美麗的食器，最有名氣的就是掛滿牆面的名人書畫墨寶。當時安排行程的岸信夫眾議員是首相安倍晉三的弟弟，山口是他們家族的根據地，因此安排蔡英文特地到一趟山口，一方面可以宣傳觀光，一方面也是展現親密的方法。

後來我離開職務之後，比較有機會在外面行走，有時候就會刻意去看看那些她曾經走過、我準備過資料，但其實沒去過的地方，「菜香亭」便是其一。山口並不是旅遊的熱區，很多日本人旅遊山陽道，往西有都只到岡山、廣島為止，不會再往更偏遠的山口而去。就算有了新幹線，從新山口到山口，或者是萩，交通往返依然不是很便利，好幾小時才一班車也是常見的事。

關於「菜香亭」故事⋯

山口是過去長州藩的藩廳所在，長州藩的毛利家是戰國時代的雄藩，「本能寺之變」織田信長橫死時，後來改性豐臣、統一天下的羽柴秀吉就正在和毛利家打仗，他火速撤兵，後世稱為「中國大返還」。再後來的「關原之戰」當中，毛利家則是豐臣家這邊的西國擔當，不過因為戰敗了封地大減，被德川家康趕到本州最邊緣的防府、長州一帶。為了表示恭順，毛利家乾脆把藩廳遷到靠日本海側的萩，表示天下既已統一，自己也無心問鼎中原，請家康放心。

不過到了幕末，長州崛起成為「尊王攘夷」主張的實踐者，他們一度把藩廳搬到交通比較便利的山口，後來又因為政治的起落幾度來回萩與山口，現在山口市郊還有「萩往還」的小徑，維新志士們自然也是在這兩座城市幾度奔波。

「菜香亭」是一座料亭，原本不是在現址，而在附近的八坂神社內。老闆齋藤幸兵衛本來是毛利家的廚師，後來明治維新、廢藩置縣後，他自己出來開業，就在1878年開了這家「菜香亭」。「菜香亭」的名字依照常客，也是曾經擔任外務大臣的井上馨所說，是借用老闆名字當中「齋」和「幸」的諧音而來，井上馨在入門處留下一幅「菜香亭 借用齋幸之語音而與亭名」以為記，後來他也留下另一幅「四面菜香滌氣心」。

井上馨是喜歡享樂的人，他年輕時就是公子哥，經常和當年還叫做俊輔的伊藤博文混在一起，他經濟條件比較好，所以都是伊藤跟著他，當時人還說伊藤是井上的「銀蠅」。後來伊藤官運比較亨通，當上總理大臣，井上當然也不差，當了外務大臣也代理過總理，不過他不像伊藤留下許多政治遺產，井上沒什麼政績，唯一被記得的是成立了學習西洋文明的「鹿鳴館」，教日本人西餐禮儀、舞蹈社交，希望能讓日本與西方列強平起平坐，不過對當時有志國政的「明治少年」們來說，不平等條約沒能廢除，這些「鹿鳴館外交」都是花拳繡腿而已。

伊藤博文也有在「菜香亭」留下墨寶，他寫的是「一家天地自春風」，只要靜心自處，天地自如春風一般和煦。伊藤博文很常在菜香亭舉辦宴會，這也立下了後來出身長州的總理們經常在「菜香亭」宴客的傳統，也使得「菜香亭」得以收藏這麼多政治家墨寶。

同樣出身長州的山縣有朋、桂太郎、寺內正毅、田中義一、岸信介、佐藤榮作，一直到大家所熟悉的安倍晉三，每一位都有在「菜香亭」揮毫的紀錄，就連非長州出身的首相田中角榮、竹下登也來過這裡。

印象比較深刻的作品，是佐藤榮作的「獨坐大雄峯」，佐藤榮作是首相連續任期第一的紀錄保持人，一直到幾年前才被外甥安倍晉三打破，他是「菜香亭」的忠實顧客，「菜香亭」的二樓北客間，還留有佐藤接見客人專用的包廂，沙發椅特別值得一坐，坐下去就會發現佐藤的椅子是軟的，客人的椅子是硬的，以示位階高低。

佐藤權傾一時，任內完成了沖繩返還，還得到諾貝爾和平獎，不過他在日本並不是特別受歡迎，山崎豐子的名小說《命運之人》就是在諷刺佐藤為了沖繩返還和美國簽下紡織品協定密約，又以各種手段威脅記者，破壞新聞自由的不光彩紀錄。這樣的佐藤寫下「獨坐大雄峯」，觀者好像能夠感受到他高處不勝寒的心境。

特別的人生經驗

前兩年被刺殺意外過世的安倍晉三也在「菜香亭」留過墨寶，他字跡雋秀，寫下的字是「寂然不動」。那是2009年，安倍走跳政壇的最低潮的時期，幾年前他才因為胃疾倉惶下台，連帶著後面幾位接班人都沒能上手，兵敗如山倒讓自民黨丟掉了政權。好不容易養好了病，安倍打算復出競選自民黨總裁，結果各方都不看好他，最後被勸退。安倍就是在這樣的心情中寫下「寂然不動」，想必這也是他當時的心境吧。幾年後時來運轉，安倍再度復出組閣，結果不管連續在任或總任期，他都打破紀錄，成為史上任期最久的總理。

政治家們喜歡「菜香亭」，一方面是因為好吃，一方面是據說價格不貴。此外他們有一間大廣間，可以容納五百人，因此山口有影響力的人們，都喜歡在「菜香亭」宴客，1954年「菜香亭」的公民館開始接婚禮宴客，總計接過三千組新人。後來「菜香亭」在1996年關門，地方上因為對這座料亭有感情，便一直有保存活用的建議。這個建議得到山口市議會一致的支持，於是在2003年遷移到數百公尺外的現址，成為專門展示墨寶、餐具的袖珍博物館。

聽到我來自台灣，「菜香亭」的解說員以旋風速度跑回辦公室，拿出2005年蔡英文在「菜香亭」訪問時留下的照片。她站在岸信介的「誠心靜慮」題字之下，題字者是主人岸信夫的外公，也是力排眾議，簽署美日安保續約的總理大臣。安倍曾說自己小時候和弟弟一起，在官邸裡跟著外面抗議的人喊口號，但外公聽到只是笑笑，沒說什麼。岸信介卸任時曾經遭到刺殺，幸運大難不死，那時我們也都還不知道歷史的命運如此多舛，幾年後他的外孫安倍晉三會在卸任後遇刺身亡。

Cheese，我就在這個奇妙的時間點上，和前老闆的照片合影。這種「到此一遊」這幾年我還真的經歷不少次，也算是一種特別的人生經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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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總理大臣們的各種軼事，我寫過《改變日本歷史的總理大臣：從伊藤博文到岸田文雄》，有興趣的讀者也可以嘗試一讀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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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山口市菜香亭、蔡英文臉書；示意圖製作：放言視覺設計部  林巧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