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欣相岱】如果一定要選，你想要被可憐還是被討厭？

今天不談政治，談一個讓我印象很深刻的患者。

「奧客」中的「奧客」？

大家知道醫院的病人病歷上，有時候會做「記號」，來代表只有工作人員知道的小秘密嗎？通常是這位患者特別焦慮、有時候是患者有潛在醫糾風險、更多的時候就是我們俗稱的「奧客」啦！

我曾經工作的某家醫院，則是會在病歷貼微笑貼紙，來提醒經手的醫師、護理師要更加小心應對。

有個大哥，他的病歷上不只一個，而是幾乎不留白地貼滿了微笑貼紙！

他因為下肢靜脈栓塞來心血管外科的門診追蹤，我大概已經照顧他快要一年了，每次他來，第一次和他「交手」的護理人員總會被氣得牙癢癢的，順便再拿一張微笑貼紙惡狠狠地貼上病歷。

為什麼？因為他的態度實在很差。

要排隊領藥會抱怨、診間大門自己推會生氣、挑東揀西總是不滿意、覺得每個他看過的醫生都是庸醫、一個不順心就會對護理師酸言酸語…只有很少數被我唸的時候，會摸摸鼻子安靜一下。

我們的醫病關係雖然時常火爆，但鬥嘴間我也感受到，大哥對許多時事議題都有獨到的看法，個性很聰明也很敏感，用詞犀利。如果想要，他可以很幽默而有魅力。

困在難關中的他

某次，在某個一向溫柔的護理師好不容易送神去批價，關上診間的門、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後，我突然想到問她：「這個大哥年紀輕輕就遭受這麼多慢性病，肥胖、關節炎、糖尿病、靜脈栓塞、心衰竭…他又自己住沒人照顧，過的這麽辛苦。如果是你平常遇到這樣的患者，早就手把手溫柔衛教，眼眶含淚地看有什麼能幫忙了。怎麼每次遇到他就是氣噗噗？」

護理師也愣了一下，想了一想後回答：「對呀，你講了我才想到他真的很可憐。平常想到他要來看診，只想到他又要念我們什麼了，根本不會想起來他是這樣的狀況。」

這件事在我心裡留了一個伏筆。

某天他又回來診間，一進門就沈默不語，平時會嘖嘖碎念的事情都不提了。我覺得狀態不對，多問了幾句，沒想到大哥放聲大哭。據描述，他在別的醫院因為一些糾紛，被保全叫來的警察打了，甚至還脊椎粉碎性骨折，躺床躺了好幾天，痛得不得了。自己一個人不知道該怎麼辦，又求助無門，慢性病和急性創傷疼痛交雜，情緒潰堤。

看到平常高傲的人首次表達自己的脆弱，我和護理師都驚了一下。我更仔細地問了他的症狀、在家如何生活起居，想幫他找社工系統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不用了，你開我平常的藥再加點止痛藥就好，其他事我可以自己想辦法。」

實際發生的事件和後續處理我就不詳加描述，但這次的經歷讓我意識到，並不是每個人在低潮時，都會想被別人同情、可憐的。有些人甚至會渾身是刺，只為了避免看到憐憫的神情。俗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反而覺得，在還沒有建立關係之前，草率的同情，只會讓對方選擇要表現出可憐還是可恨的一面罷了。

（示意圖製作：放言視覺設計部　林巧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