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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梓散步】畫尪仔也有出頭天的蔡草如

2023.09.28
13:37pm
/ 李拓梓

宮廟繪師在廟的牆壁、樑柱上作畫,多是以歷史故事為主,因此也練就了蔡草如對於這些故事「尪仔」細節的掌握。跟過去的畫師相比,蔡草如不只是自己想像,他也會靠寫生和臨摹來練習自己的功力,也漸漸跟師父陳玉峰有了畫風的差異,獨當一面也越來越有他自己的蔡師傅風格……

 

小學時很愛看歷史小說,週三下午半天課,功課寫完後我通常會找一包零食,坐在沙發上看書。為了怕客廳太暗看書會近視,我爸在我看書的地方安裝了一盞大檯燈,檯燈超亮,圓圓一顆燈泡就在我頭頂上,每次只要我坐在那裡看書,我媽就會說我又在「烤頭」,但即便如此,後來我還是近視了。

 



那時候最喜歡讀的是「東方少年古典小說」系列,字又多又密,偶有插圖,我很喜歡那些插圖,有時候會拿透明一點的紙來描摹,連衣服的摺痕都跟著畫,據說畫的是很像,但也顯現我從小就是個沒創意的人。那時候最紅的電視劇是以武則天為主角的《一代女皇》,因此我的第一本歷史小說就從《說唐演義》開始,一路讀《羅通掃北》、《薛仁貴征東》、《薛丁山征西》,看程咬金從莽撞少年一路演到護國老帥,看羅通從十三歲搶掛帥印到老驥伏櫪在西涼盤腸大戰,這些故事我都讀得滾瓜爛熟。


 
讀完還不夠,還想要自己畫。除了描圖,也會拿起紙筆畫「尪仔」,多是模仿書上的插圖,武將的盔甲、士兵的刀劍鎗戟,連戰馬的打扮都頗為講究。畫這些「尪仔」很有趣,也畫上了癮,有時會編排整個故事,畫上一整個戰場,一張紙不夠就用膠帶黏住好幾張,畫成長卷。很多年之後在名古屋的德川美術館看到「合戰圖」特展,覺得啊呀這不就是我小時候最愛畫的尪仔相打?只是穿日式盔甲而已。可我畫畫的天份國小大約五年級就用完了,半途而廢自然也沒走上畫家之路。


 
有關於畫「尪仔」,倒是有前輩畫家持之以恆,從小畫到老,愈畫愈越精進,最終成為名家,為台南名剎開元寺畫門神像的蔡草如就是。

 

在宗教藝術家庭成長的蔡草如


 
蔡草如出身台南,父親是銅具匠師、母親則精於刺繡彩繪,他的舅舅是台南有名的廟宇繪師陳玉峰,當時台灣最厲害的廟宇繪畫匠師,有台南陳家、台南潘家,還有鹿港的郭家,陳玉峰就是台南陳家的掌門人。生長在這樣以宗教藝術為本業的家庭,讓蔡草如很早就對繪畫充滿興趣。他十九歲就跟著舅舅陳玉峰學藝,跟著走踏南部各地宮廟,陳玉峰看這個小孩比其他徒弟悟性高,試著挑戰看看蔡草如能否獨當一面,結果不過半年時間,蔡草如就可以獨立作業,出師成為舅舅的協力助手。


 
宮廟繪師在廟的牆壁、樑柱上作畫,多是以歷史故事為主,因此也練就了蔡草如對於這些故事「尪仔」細節的掌握。跟過去的畫師相比,蔡草如不只是自己想像,他也會靠寫生和臨摹來練習自己的功力,也漸漸跟師父陳玉峰有了畫風的差異,獨當一面也越來越有他自己的蔡師傅風格。隨著台灣現代化的腳步,西畫和東洋畫漸漸成為主流,太平洋戰爭開始後,日本開始在台灣推動皇民化運動,把寺廟變成神社、減少廟宇總數的「寺廟整理運動」也如火如荼推動,以寺廟繪畫維生的蔡草如無事可幹,覺得自己應該要嘗試去內地進修,開開眼界,也學習新的技法。


 
他選擇到日本的川端繪畫學校,這是許多學生投考東京美術學校的先修班,蔡草如之前,已經有很多台籍前輩在此學習。陳慧坤、李石樵、廖德政、張萬傳、陳德旺和洪瑞麟、張義雄跟蔣瑞坑,這些耳熟能詳的前輩畫家,都曾在此進修。蔡草如抵達時已經是戰爭期間,即便如此,他還是從中學習到很多東洋畫和西化的技法,花花世界的東京也開闊了他的視野,這些都對蔡草如未來的繪畫生涯有決定性的影響。


 
日本戰敗後,蔡草如回到台灣。混亂的時代裡,學美術當然一時找不到工作,蔡草如於是從操舊業,繼續和舅舅陳玉峰接宮廟繪畫的案子來糊口。當時台灣換了政權,政治一團混亂,聰明如蔡草如,知道想要在美術界出人頭地,也必須理解當前的美感意識形態到底是什麼?他很認真地觀察畫壇的新趨勢,看看跟日本時代又要有什麼不一樣。


 
國府來台後,台灣畫壇發生了「正統國畫之爭」,來自中國的畫家把在台灣沒落許久的南畫再度奉為圭臬,並且批評畫東洋畫的畫家是拿別人的祖先來拜,批評重寫實而輕意境的日本畫是描不是畫,是以像蔡草如這樣有留日背景,扎實東洋畫基礎的畫家,開始要面臨被新主流排拒的難題,不過蔡草如卻依然不倒,成為省展常勝軍。

 

轉變的藝壇


 
原來蔡草如早就發現趨勢已變,他以《伯樂相馬》一作入選第一屆省展,畫的就是沒有時代主題的歷史畫,這種題材不介入時代變化的肅殺之氣,主題是意識形態正確的中國故事,技法雖有寫實的日本風,卻也可以說是北派宮廷畫的當代實踐。對長年在宮廟裡作畫的蔡草如而言,這些題材他駕輕就熟,即使朝代更迭、美學意識型態轉換,蔡草如不像大多數東洋畫畫家,應是可以殺出重圍,也是有其厲害之處。蔡草如心知只要幾屆得獎,闖出名號,讓作品進入無需評審之列,他就可以畫自己真心想畫的東西。


 
晚年的蔡草如開始有更多元的創作,他嘗試新的畫技,也嘗試新的畫風,作品更不限於人物,以恬靜的風光寫生作為創作路線。他試著以西化的技法畫出逆光、試著以南畫的風格勾勒田園意境,也嘗試膠彩的縝密奇色,有時又互相搭配,畫自己想要畫的東西,不再受限於政治或美學意識型態的羅網。


 
這段殺出重圍的期間,蔡草如也持續在宮廟之間接案繪圖,這種維持溫飽、斜槓畫畫的做法,也有一些軼聞:比如同樣出身台南的畫家許武勇因為愛畫畫,家人擔心畫畫會影響他的醫師專業,委請蔡草如去勸說許武勇勿放棄醫師職業。蔡草如也去講了,斜槓前輩現身說法可能蠻有用,許武勇都是趁著看診空檔才跑去畫畫。


 
不過蔡草如雖然是公廟繪畫的專家,但台灣廟宇三五年就一修,當時還沒有文資保存概念,彩繪大多是覆漆重畫,因此許多蔡草如早期的作品,會因廟宇的改建、整修而遭到覆蓋,是以目前還存有蔡草如作品的廟宇不多。台南的開元寺門神是其中最有名的作品。四天王分別持劍、琵琶、傘、擒龍四種武器,象徵風調雨順,保庇台灣平安。站在門口看這幾尊門神,震撼非常,即使不知道這是名家之作,也能夠感應門神的威武莊嚴。


 
開元寺歷史悠久,最早是明鄭的北園別館,清領之後才變作寺廟,幾度成為名人走動的歷史舞台,比如陳耀昌小說《島之曦》,寫到的「台灣文化協會」要角林秋梧,就是在開元寺出家。他入佛門後持續反骨,以解放佛學之姿,推動佛教改革與現代化,可惜很年輕就過世了。還有像是邱永漢的短篇小說《故園》裡面也寫過開元寺,主角黃老人因為日本人要徵收墳地為兵營,強迫黃老人開挖風水不凡的母親陵墓,亡母的骸骨就是移至開元寺擺放。黃老人的生意後來江河日下,始終埋怨是因為風水被挖之故。


 
還有黃土水的作品《釋迦出山》當初複製後,其中一尊便放在開元寺,但原因為何我百思不得其解,甚且某次拜訪,發現開元寺裡面的出家人自己都不知道寺裡有這尊珍寶。也還好,雖然不知道黃土水,但是他們都知道蔡草如。顯見只要持之以恆,勇於適應環境,畫尪仔的孩子也是會有出頭天。


 
展覽資訊
「典藏聚焦:洪通、張炳堂、許淵富、蔡草如」
日期:2023-03-21 至2024-04-07
地點:臺南市美術館2館 (臺南市中西區忠義路二段 1 號)

 

 

圖片來源:台南市立美術館臉書;示意圖製作:放言視覺設計部 林巧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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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拓梓
資深政治幕僚,業餘專欄作家,目前努力耕耘藝術文化領域。喜歡歷史,也喜歡旅行與讀書,相信歷史可以告訴人們過去的事,也能夠指引人們知道現在所在的位置。著有「改變時代的日本人」、「改變日本歷史的總理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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