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龍直搗】美國為何接受賴清德的兩岸論述？

過去這一週的美中台三邊互動，圍繞著賴總統就職演說的效應，出現不少讓傳統兩岸問題專家跌破眼鏡的發展。

賴清德520就職演說

首先，美國並沒有把賴清德的兩岸論述當作是在改變現狀，反倒批評北京對台實施「聯合利劍二〇二四Ａ」軍演是反應過度，動作魯莽(reckless)、升高危險，損害數十年來長期維持區域和平與穩定的模式，強烈要求中國自制。美國總統拜登隨後更表示，美方堅定維護並捍衛台海和平穩定。

其次，中國發動軍演宣傳力道雖大，卻沒有實彈射擊，且兩天後就結束，比起2022年8月培洛西訪台後的圍台軍演三天，及2023年4月蔡總統在美國會晤當時的眾議院議長麥卡錫後的圍台軍演六天，都來得短，港媒解釋這是基於「較強回應、較低風險」的考量，擺明軍演武嚇的目的就是為了文攻。

更重要的是，不少評論認為此事恐賠掉美中的戰略互信，使得好不容易恢復的兩國軍事對話可能又被取消，甚至預言月底在新加坡舉行的香格里拉對話，美國國防長奧斯丁和中國國防部長董軍恐怕很難見面。結果馬上被打臉，五角大廈二十四日宣布，奧斯丁將在新加坡安全論壇會晤董軍，隔天中國官方也做了同一宣告。

之所以有如此大的落差，關鍵就在於各方對賴清德就職演說的解讀不同，到底他的兩岸論述是針對現狀的描述，還是所謂破壞現狀的「新兩國論」？從美國官方的反應來看，美方顯然是抱持前者，中共、馬英九及泛藍傳統意識形態學者，則傾向後者，正如本欄上文說的：賴清德務實路線，美國歡迎、外媒肯定，只有馬英九和中共跳腳！

回頭看賴清德五二○就職演講，基本延續蔡英文對中政策方向，以「四個堅持」為主軸，加上自己競選期間拋出的「四個支柱」。就內容而言並無意外，只是在表述上，賴總統突出了蔡英文「四個堅持」的第二點–「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互不隸屬」，又說「無論是中華民國、中華民國臺灣，或是臺灣，皆是我們自己或國際友人稱呼我們國家的名稱」，被「馬英九們」認定為新兩國論。

由於美國官員在520前曾多次穿梭兩岸，進行預防外交的危機管控，但中國對賴的就職演說卻反應強烈，還發動軍演，藍營學者順著指控賴清德「新兩國論」的僵化思維，認為要嘛美國知道賴的演說內容，但在與中國交涉時沒說明，不然就是美國沒掌握賴講稿的全部意思，在間接溝通上出問題，使中國誤以為沒問題了。

曾經參與馬習一會與馬習二會的邱坤玄和趙春山，都提出了類似的質疑。邱坤玄甚至認為美國絕對知情，而且是默許賴這麼說，這可從美國對台政策，尤其最近二七五八號決議不適用台灣國際參與的論點，顯示「台灣地位未定論」已是美國政策，因此美國絕對看過講稿，且也接受。中國學者也都持這樣的觀點，指美國當然事先看過，而且是經過華府批准的，背後充滿美國人的算計，讓台灣當打手。

趙春山則認為，也可能美國人看了但沒看懂，畢竟中國人常罵人不帶髒字，美國人肯定不懂的，所以賴總統演講雖沒講「台獨」，可是非常務實地將「台獨工作者」的影子放在裡面，若隱若現，讓中國大陸看了跳腳。

然而據筆者向一位熟知美方溝通過程的人士查證，這位資深的美籍台海問題專家告訴筆者，美國充分掌握賴總統就職演說的內容，國務院的中國通很多，不存在所謂「看不懂中文就職內容」的情況。整體來講，美國認為賴清德的兩岸論述只是基於事實的陳述，他的就職演說出現一些政治性語言，但並沒有升高到要走向法理台獨的層次。他強調，法律和政治是不同的位階，美國理解賴清德只是陳述兩岸現實，無意改變台海現狀，因此表示歡迎。

美中台互動效應，提供了最佳的定調與解答

針對賴清德就職演說提到：「1996年的今天，台灣第一位民選總統宣誓就職，向國際社會傳達，中華民國台灣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主權在民。」藍營認定這個表述徹底切斷與中華民國及中國國民黨的歷史傳統，直接從第一任民選總統做為紀元開始，因此是新兩國論。這位人士笑著說，早在1971年10月26日蔣介石在退出聯合國發表的「告全國同胞書」上，就有類似的說法，當年他說：「以台澎金馬為基地的中華民國政府，…乃是一個獨立的主權國家，對於主權的行使，決不受任何外來的干擾，無論國際形勢發生任何變化，我們將不惜任何犧牲，從事不屈不撓的奮鬥，絕對不動搖，不妥協。」這位人士強調，賴清德的政治語言和蔣介石並無不同，他只是陳述兩岸的現實而已。

至於中共為何色厲內荏，除了是為了安撫內部民心之外，日前習近平訪法時，與法國總統馬克宏會面曾承諾，中國作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和負責任大國，願與法方一同以巴黎奧運會為契機，倡議全球停火止戰。習近平才說了要為全球和平努力，當然不好立刻翻臉變成戰火的點燃者。

此外，中共恐怕也自知，2016年錯失了蔡英文遞出的橄欖枝，以致兩岸關係急轉直下空轉八年，這回不能再重蹈覆輒。當年蔡英文就職演說時，明確提到尊重1992年兩岸兩會進行溝通協商歷史事實，還說「新政府會依據中華民國憲法、兩岸人民關係條例及其他相關法律，處理兩岸事務。」這番陳述被認為是隱藏版的「九二共識」，卻不被中共接受，稱是「一份沒有完成的答巻」。2020年蔡英文第二任就職演講，就不再提1992年之事，賴清德這次當然也不會再提。

假如當時北京就抓住時機，打鐵趁熱，兩岸進一步對話，過去八年兩岸關係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但蔡英文遞出的善意，被習近平白白浪費掉了，反而變成北京自己的「一份沒有完成的答巻」。

這回中共對賴清德因此陷入兩難：究竟該「硬著頭皮交往」，還是「閉著眼睛打壓」？中共當然還是認定賴清德是台獨，但賴畢竟沒有真正跨越紅線，為了讓對台統戰的另一條戰線–兩岸融合發展得以進行，因此採取比此前更為謹慎的做法。

但軍演畢竟還是發動了，誠如國安人士分析，對中共來說，這其實是最糟糕的劇本，其一是引發台灣社會對中國政府更多負面觀感；其二錯失與我國新政府對話良機；其三更坐實中國扮演台海及區域和平穩定中最不確定因素，對中國有損無益。

淡江大學助理教授馬準威更指出，中共發動圍台軍演的威懾對象雖是台灣，但由於演習範圍同時壓迫到沖繩及呂宋島，迫使日本、菲律賓紛紛加強與美國的軍事合作。這次演習後，相信亦會提升周邊國家「聯手制中」的動因。此外，2022年8月中共圍台軍演前後，美國第七艦隊航艦雷根號出現台灣周遭；2023年4月中共圍台軍演後，美軍米利厄斯號驅逐艦隨即通過台灣海峽，他推斷美國在近日內亦可能採取針對性的軍事舉措以為回應。

果不其然，美國海軍太平洋艦隊22日宣布，全球規模最大的國際海上演習、2024年環太平洋軍事演習(RIMPAC 2024)預計於6月26日登場，在夏威夷群島及其周邊的將有29個國家參與，比2022年上屆演習的陣容更加擴大。

包括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對話」(QUAD)、澳英美三邊安全夥伴關係(AUKUS)的成員國今年都參與演習，再加上南中國海周邊國家、南太平洋島國東加都參與，不少分析家認為軍演本身就是在向中國傳遞一個訊息：中國在西太平洋地區的擴張會受到阻止和擊敗。

2024年環太平洋軍事演習，可說為這一波賴總統就職演說引發的美中台互動效應，提供了最佳的定調與解答。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賴清德臉書、拜登Ｘ；示意圖製作：放言視覺設計部  林巧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