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頭就想想台灣的鐵道博物館也正籌設中,該怎麼敘述自己的故事,卻顯得十分艱難。台灣的第一條鐵道到底是誰興建的?後來怎麼了?「鐵路節」的敘事如何,其實都十分尷尬。
小孩是鐵道迷,訪日幾年下來幾個主要的鐵道博物館,就剩下京都的梅小路還沒去過。之所以遲遲未訪,其實是因為京都。那城市太古典,遊逛之地多是廟宇神社,不是小孩會有興趣的主題;又因為老得步行,他還太小時體力常跟不上,嗣後又因疫情延宕了幾年,於是拖到現在才成行。
京都鐵道博物館位在京都站西側的梅小路公園內,雖說從京都站走路可抵,大致也得走上二十分鐘左右。這段路程甚是荒涼,但沿著鐵軌旁的道路走,通勤的山陰山陽線鐵道轟隆經過,也偶有近鐵、新幹線或特急電車途經,一方面也見證京都作為日本中心的繁忙,一方面走路看電車的經驗對鐵道迷來說也十分有趣。
鐵道博物館選址於此,最重要的原因是這裡擁有一座建於1914年的扇形車庫,可停放二十輛火車頭。扇形車庫是火車頭停泊調度之處,以扇形收納,中間會有一座調度場,將車頭開上調度場旋轉,車子就可以回歸車庫修整,如此可以省下大量的軌道空間,車頭的旋轉也成為一番有趣風景。其實這景色台灣也有,彰化就有一座還在使用中的扇形車庫,規模稍小,供停放十二輛車頭,從車站步行也大約十分鐘可以抵達。彰化扇形車庫興建於1922年,也是日治時期留下來的鐵道建設,和梅小路應該是同宗,只是比較勞苦,到現在還在服勤。
除了超大型扇形車庫外,京都鐵道博物館也一如大宮,收藏了大量JR東海、西日本的退役車輛,小孩最愛的新幹線收藏以往來東海道的0系、100系、500系、700系一直到N700系為收藏主力。其中後三種都還在服役當中,如果有機會在西日本搭乘新幹線,倒是可以體驗看看不同新幹線帶來不同的舒適感與便捷差異。
鐵道迷小孩此時化身《新幹線變形機器人》當中的主角小準,展現「鐵男」之風,在這座博物館大逛特逛,在非鐵道迷眼中看起來都一樣的不同列車收藏,在「鐵男」眼中每都各有風采,各種火車的細節差異,弄得同行的人除了他自己以外都非常無聊。
「鐵男」興奮無比,在館內東奔西跑,每一台列車都上去看看,每一個設施都想操作一下,尤其模擬駕駛和列車模型操作最受歡迎,戲精還要伸出手指比出指差,確保月台無人列車即將發動。他一度最愛的《新幹線變形機器人》在博物館中也有角色,可以在AR模擬中變身,和銀幕上的敵人,通常是爸爸本人對打。
我自己也很喜歡《新幹線變形機器人》這部動畫,對打固然精彩,但影片中對每個地方特色美食景點的書寫、或者對於「人」與「非人」的善惡反思,尤其反派人物像是「玄武」既抽離了人性、又因為小準的真誠陪伴感受到人性的書寫,真的非常迷人。日本動漫當中的人性反思,一直是我覺得相當有趣,也頗有深度的哲學,為什麼反派成為反派?反派能不能因為感受到正向的力量而改變、或者不改變,也許書寫還不是太複雜,但對動畫的主要閱聽者孩童而言,已經是一種反思與挑戰。
鐵軌從英國出發 中繼日本再轉台灣
日本的第一條鐵道於1872年通車,由英國人建設,路線是橫濱至新橋。第一條關西鐵道則於1874年開通,連接神戶與大阪,同樣由英國人興建。而日本人自主建造的第一條鐵道,是1885年開通的大阪至楠葉的阪楠鐵道,主要負責人是曾參與英國人鐵道建設的工程師井上勝。日本的「鐵道之日」訂在10月14日,正是為了紀念1872年鐵道正式啟用,想來那一天也正是奠定今日日本作為鐵道王國的礎石。
回頭就想想台灣的鐵道博物館也正籌設中,該怎麼敘述自己的故事,卻顯得十分艱難。台灣的第一條鐵道到底是誰興建的?後來怎麼了?「鐵路節」的敘事如何,其實都十分尷尬。
台灣的第一條鐵道,確實是大清台灣巡撫劉銘傳所主導興建,不過因為軌距、技術與地形限制,鐵道爬坡不力,沒有派上什麼運輸用場,因此日本人來了之後就廢線重建。現在的縱貫鐵路山海線系統,以及主要大站新竹、台中舊站、嘉義、台南和高雄舊站,都是日治時期建築。還有像是「海線五兄弟」談文、大安、新埔、日南、追分,還有嘉南平原上像是後壁這樣現在被文資保存的木造小站,也都是日本人所遺留。儘管鐵路都是日治遺產,不過「鐵路節」的敘事,則來自清國在1881年6月9日,由英國人主導興建的唐胥鐵路通車。
鐵路見身份認同 台灣扎根何處?
整體來說,台灣人對自己處境的不知所以,也來自這樣的矛盾衝突。「鐵道之父」到底是清國人巡撫劉銘傳還是日本人民政長官後藤新平?鐵路節紀念的為何是與我們並無相關,甚至當時並不領有台灣的清國唐胥鐵路?我們甚至還不知道唐山和胥各莊在哪兒。這其中的矛盾衝突,我們自己也說不清楚。對自己從何而來不清楚,自然也不會知道該往何處去。
去年電視劇《聽海湧》引來許多親日反日的批評,但我常覺得批評者似乎也沒有好好釐清劇中的敘事。在我看來,《聽海湧》是一部真正關於台灣人的敘事,被日本人欺凌、被中國人懷疑,在戰後對舊母國懷著愛意卻遭到拋棄、對新母國帶著善意卻遭逢厄運。遺憾的是,身在島嶼上的人們,似乎也還沒有好好思考過自己的角色與位置,無法回答自己是誰,也沒辦法說好「我們」的敘事,也因此無論在戲劇、在博物館中的自我展示,甚至自己都覺得尷尬。
當年李登輝接受司馬遼太郎訪問,以場所哲學詮釋「身為台灣人的悲哀」,三十年過去了,台灣也許進步了不少,但在過往與未來間的探求摸索,似乎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示意圖製作:放言視覺設計部 林巧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