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土漫畫也曾經興盛一時,卻因威權政府對出版的壓制盛極而衰,但漫畫的需求一直都在,才會變成日本盜版漫畫取而代之,走上了最糟糕的情況:政府既封鎖不了漫畫、漫畫家和出版社也賺不到錢的大海盜時代...
小孩的興趣變化很快,去年明明還沉迷特攝影集《超人力霸王》,今年突然迷上漫畫《七龍珠》。整箱超人力霸王玩具不是被冷落,就是成了「七龍珠」武道大賽中的臨時反派。聽到要前往京都,自然就提出要去參觀京都國際漫畫博物館的要求。
我輩中人對漫畫的印象並不好,倒不是漫畫有什麼問題,而是年輕時台灣社會對漫畫的態度負面,學校老師多把漫畫當作不良讀物所致。國中時流行起盜版的《少年快報》,一本賣三十五元,每週六發售。那時還沒有週休二日,週六是半天課,總有同學中午就跑去文具店買,然後全班輪流偷偷傳閱。我那時可能是乖學生,沒有加入那個爭相傳閱的陣營,因此現在和小孩談《七龍珠》時,我明顯落隊,悟空、悟飯、比克和龜仙人對我來說都是「特難」克斯。
本土漫畫也曾經興盛一時
開始看漫畫時已經是高中、大學,那時流行的像是《灌籃高手》我就很喜歡,也跟著看給大人看的《聖堂教父》,或者偶而會在電視上看到《柯南》。一度也很疑惑,漫畫都是日本進口,好像沒有看過什麼本土漫畫。那時代的本土漫畫只有林政德的《YONG GUNS》和鄭問,上溯的話可能就得直上偶而會翻到的《諸葛四郎》,和中間穿插出現過但小孩不會有興趣的《老夫子》或蔡志忠。
跟日本相比,那些本土漫畫都很無聊,沒有《城市獵人》的微情色,也沒有《灌籃高手》的大熱血,怎麼說都是《少年快報》最吸引人。當然,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本土漫畫也曾經興盛一時,但因為威權政府對出版的壓制,因此盛極而衰,但漫畫的需求一直都在,才會變成日本盜版漫畫取而代之,走上了最糟糕的情況,政府既封鎖不了漫畫、漫畫家和出版社也賺不到錢的大海盜時代。
這樣的影響也一直持續至今,打開電視或串流平台,小孩愛看的節目幾乎都是日本動漫,回想起來,小時候最熱門的《科學小飛俠》、《無敵鐵金剛》,甚至改變馬克吐溫小說的《湯姆歷險記》也都是日本動畫,尤其知道《湯姆歷險記》居然是日本動漫時真的太驚訝,畢竟那些頗有密西西比風情的美國民謠配樂,我都還能哼出幾段來呢。
京都國際漫畫博物館的「激勵故事」
也可能是因為如此,才會在訪問京都時,想到應該去漫畫國際博物館看看。博物館位在烏丸御池一帶的市中心,開門前先去了六角堂一帶的街區,看看明治大正時期的建築大觀,途經姊小路老舖「八百三」,還踅進去買了香甜的柚味噌。此店的招牌「柚味噌」三字方正大器,是明治年間的美食家北大路魯山人所撰。隔壁的龜末廣和果子店,用字細長典雅的招牌,則是同時代的大畫家竹內棲鳳所書,所謂京都處處皆有驚喜,這兩面招牌就是案例。
穿越御池通大約步行五分鐘,即抵達京都國際漫畫博物館。博物館本是明治時期所建的龍池小學校,因此還是保有小學建築的樣貌,校長室、教室、禮堂皆有,操場則成為開闊的開放空間,可以從博物館本體或者旁邊的咖啡店欣賞難得的市區綠景。
博物館藏書超過三萬冊,一排一排的書架都頂上天花板,說總長度達140公尺,號稱「漫畫書之壁」(マンガ本の壁)。日本漫畫當然是為收藏主力,為了吸引國際觀光客,也有日漫的多語譯本達千冊以上,其中繁體中文的數量相當驚人,也顯見日漫在台灣有相當市場。小孩一進去就像瘋了一樣,每本都拿來翻翻看看,愛不釋手;大人看到這麼多漫畫也想起童年,勾起了許多回憶。
「漫畫書之壁」的漫畫們依照年代排序,當年台灣很多都是看海盜版,因此無論是翻譯、印刷的水準,甚至出版的時間都和日本不見得相同,比如少女漫畫《王家的紋章》翻譯成《尼羅河女兒》,在八十年代大為流行,侯孝賢的電影《尼羅河女兒》當中由楊林飾演的主角,就是個幻想自己是尼羅河女兒的現代性都市少女。還有現在還在演的《烏龍派出所》居然是從七十年代開始連載至今的長青漫畫,都很讓人驚艷(比較年輕的科長島耕作都當上社長了,為什麼阿兩不會老?)。
除了漫畫收藏外,京都漫畫國際博物館也有「紙芝居」的動態表演。「紙芝居」是早期的說書形式,說書人騎著腳踏車,帶著漫畫在人潮聚集處演出,藉著翻紙的過程表現故事主角的不同動作,也會帶動台下的觀眾互動參與。猶記早期的卡通製作便是用翻紙的過程呈現人物動作,它的來由應該就是來自「紙芝居」的互動。表演者藉著「紙芝居」的表演,成功吸引了當時館內正沉迷於漫畫牆的粉絲們,逗得大家也哈哈大笑。
漫畫家水木茂在戰後復元潦倒時,也曾一度應徵「紙芝居」的畫師。只是他的畫風太過奇特,不太符合當時主流的「紙芝居」風格,因此畫的作品大多賣不出去,很快就結束這段謀生奇遇。不過水木茂也自承「紙芝居」的經驗讓他對於顏色的使用、分鏡的規劃有一定程度的影響,也成為他後來在漫畫界出人頭地的養分。
此外,博物館對於漫畫產業的歷史和發展也有很多說明。從默默無聞的作者投稿,被編輯改來改去,被出版社東挑西揀,一直到漫畫在週刊連載一砲而紅,出了單行本,再有機會成為IP再製成動畫、玩具、電玩、音樂等周邊產業。漫畫家的地位會在這樣的過程中逐漸提升,甚至與一開始挑三揀四的出版社角色逆轉,形成特殊的產業風景。
無數這樣的案例也讓有志於投入漫畫者在備受打擊時,可以再次充滿信心。其實水木茂的故事也是這樣,從藉藉無名連畫「紙芝居」都被退稿的窮酸畫家,轉眼變成昭和時代最具代表性的日本漫畫家之一,這樣的故事也激勵無數後輩有為者亦若是。
走出京都國際漫畫博物館,想起這幾年台灣本土漫畫產業也因為政府扶植,有了蓬勃發展的機會。當然追上日本還來日方長,但有了起頭,過去曾經斷裂的根苗也有了修補的機會。台中的國家漫畫博物館籌備處剛成立不久,四方對此館的介紹還停留在建築和美麗的九重葛花海。既是籌備,其實可待加強之處還有許多,怎麼把分散而與漫畫無關的建築連結成有意義的敘事;如何在策展中說好台灣漫畫的過去和現在如何斷裂與連結的故事。關於博物館,我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示意圖製作:放言視覺設計部 林巧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