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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梓散步】木下靜涯又好日

2025.10.08
17:10pm
/ 李拓梓

木下親題「好日好日又好日」石碑,這是他對生命際遇的感懷,還有一句「天地無私春自來」,抱著這樣的心情,每一日,都是好日...

 

前輩畫家木下靜涯來到台灣是一場偶然,但這場偶然,卻成為他與台灣美術一生的羈絆。



在淡水定居,居所取名「世外莊」

 

他出生在長野,曾受教於京都的日本畫大師竹內棲鳳。他的同門是竹內門下「竹杖會」的夥伴,在日本畫壇極活躍的小野竹喬、村上華岳、橋本關雪,都是他前後期師兄弟,他與小野竹喬往來較多,畫風也深受「竹杖會」的寫真風氣影響。

 

1908年,木下靜涯本來打算去印度拜訪阿旃陀洞窟(Ajanta Caves)。那是孔雀王朝阿育王時代留下的宗教藝術遺產,連《大唐西域記》都有記錄在案。洞窟彼時被獵虎的英國軍官無心插柳發現還未達百年,交通未若今日便利,卻仍全世界藝術家矚目。木下一行想去看看,必是有從石窟壁畫中取得岩彩靈感的雄心,為面臨現代化挑戰的日本畫壇注入活水。

 

但是最終木下一行並沒去成印度,他們先去了中國周遊,然後為了避寒來到台灣,未料同行的好友生病,木下自告奮勇留下來照顧,其他畫友則返回日本。結果目下一片好心,卻落得散盡盤纏,駐留台灣,印度之旅也就半途而廢了。好在木下是隨遇而安之人,他在淡水的半山腰找了房子住下,覺得這裡天氣宜人,雖偶有風雨,但雨景更顯壯麗,與其看那些大佛壁畫,還不如在此定居來得有趣。就這樣,木下靜涯在淡水定居下來,還把居所取名「世外莊」,取世外桃源之意。

 

隨遇而安的浪漫情懷

 

1923年關東大地震,日本內地政經都不穩定,木下把家人從日本接來,開始了一家子遷居台灣的新人生。這幾年也是木下創作生涯往巔峰邁進的時期,不僅陸續接到許多畫展邀約,也獲得機會為皇太子裕仁訪台、大婚製作風景繪畫,這些敬獻皇室的藝術品,現在收藏在東京的三之丸尚藏館當中。

 

當時台灣並沒有什麼創作日本畫的藝術家,木下幾乎可以說是台灣日本畫的第一人。為起示範作用,他大小展覽邀約不斷,還在台灣博物館有過個展,是當時台灣畫壇風雲人物。總督府打算籌辦台展時,東洋畫這組的評審,自然也很快就想到要找木下靜涯,既然是總督府認可的東洋畫大師,「世外莊」就經常有人拜訪求教。

 

台展徵件開始後,各地畫師紛紛求教於木下,木下是客氣之人,也多半給予回應。結果另一位台展審查員鄉原古統抱怨,說到處人去找他們品評作品,木下人好,給了一些正面客套的回應,結果沒有入選通通當真,抱怨木下都說好卻沒入選,分明是審查不公,甚至還辦了落選展要挑戰當局。也所幸那些作品除了極少數,大多真的不怎樣,展出後大家就發現落選也是理所當然。雖然是鄉原對台展的回顧,卻意外透露了木下在畫壇舉足輕重,以及家中總是高朋滿座的畫面。

 

有一回林玉山、郭雪湖等青年畫家來訪,木下聊得開心,叫小孩去山下叫一席火鍋,結果小孩說賒帳太多,恐怕商家不送;鹽月桃甫的女兒英子也回憶過木下風格浪漫隨性,每日打鳥捕魚喝酒寫生,家裡米缸有沒有米他都不知道。想想他當年心一橫定居台灣,也有這種隨遇而安的浪漫情懷。

 

明治維新以來,日本畫一直受到很大的挑戰。文明開化的浪潮讓日本畫也面臨改革的壓力,西洋畫的新技法、新鮮感,都讓畫壇裡堅持日本畫的畫家顯得陳舊,1924年被稱作「最後一位文人畫家」的京都畫伯富岡鐵齋過世,江戶以來的南畫風格幾乎消失在日本藝壇。木下的老師竹內棲鳳是當時日本畫的大老,他深受西洋畫的刺激,開始謀求融入西洋技法、風格的「現代日本畫」,在竹內和門生的提倡下,寫生成為當時的日本畫主流。

 

木下靜涯也是寫生的名家,他畫的是水墨,一改過往以臨摹、寫意為主的風格,開始重視西洋傳入的寫生基本功。「世外莊」門前的觀音山風景,幾度進入木下的作品當中,風雨中的觀音山、夕照下的觀音山,木下充分運用了水墨的暈染,創作了獨有的風格。《淡水港的驟雨》將水氣朦朧的景色入畫,台展一展出就引來好評;巨大橫幅的《江山自有情》則是他的代表作,既有寫意之風,又有寫生之能,被認為是當時最具「地方色」的代表之作。

 

「天地無私春自來」,每一日,都是好日

 

木下自己回顧台展經驗,他認為台灣的日本畫是台展之後才誕生,雖然認為台展的作品都還算生嫩,但認為台灣畫家認真創作、研究的很多,相信未來會畫家輩出。至於給年輕畫家的建議,木下唯一的建議就是寫生寫生再寫生,「專心的將此特殊地方的珍奇植物寫生下來」。他也給總督府建議,希望可以借展更多內地優秀作品,尤其審查員最好帶一些好作品來給大家觀摩。這些想法現在看來可能有點殖民主義驕傲,但確實為當時的台灣畫壇帶來很大的影響。

 

好友鄉原古統告老還鄉後,台灣的日本畫壇也就只剩下木下靜涯一人,他繼續擔任台展和後來的府展審查員,一直到戰爭前夕府展停辦。戰爭結束後,木下靜涯一家也一如當時在台日人,被要求引揚回國。引揚者的行李有限制,木下左思右想,將作品、手稿和文件,託付給學生好友,其中收藏最大多數的,是他的入室弟子蔡雲巖。

 

木下回到日本後,在競爭激烈的日本畫壇,並沒有再有什麼創作,後來他搬到九州的門司、小倉一帶,在那裡開了畫塾,指導對日本畫有興趣,但並非專業的學生,稱作「靜遊會」。一直到九十多歲,才在「靜遊會」同儕的幫忙下,在故鄉開了返鄉後第一次的回顧展,長野的鄉親也才知道,原來故鄉出過一位畫家,青春年華都在台灣度過,對台灣畫壇發生重大的影響。這樣的際遇和同樣出身長野的老友鄉原古統也頗為相似。

 

木下活到一百零二歲高壽,晚年也還投身於創作,林玉山等門生去探望他,都誇讚當年台展的事,木下都還清清楚楚。於今淡水的「世外莊」在弟子蔡雲巖後代努力奔走下,終於有機會重建並被指定為歷史建築,門口有木下親題「好日好日又好日」的石碑一座,這是木下對生命際遇的感懷,隨性的他有自己的幸運,他還有一句「天地無私春自來」,抱著這樣的心情,每一日,都是好日。

 

 

圖片來源:淡水古蹟博物館官網、維基百科;示意圖製作:放言設計部 林巧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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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拓梓
資深政治幕僚,業餘專欄作家,目前努力耕耘藝術文化領域。喜歡歷史,也喜歡旅行與讀書,相信歷史可以告訴人們過去的事,也能夠指引人們知道現在所在的位置。著有「改變時代的日本人」、「改變日本歷史的總理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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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拓梓
資深政治幕僚,業餘專欄作家,目前努力耕耘藝術文化領域。喜歡歷史,也喜歡旅行與讀書,相信歷史可以告訴人們過去的事,也能夠指引人們知道現在所在的位置。著有「改變時代的日本人」、「改變日本歷史的總理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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