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不斷強調本土就是吸收外國元素在地化的詮釋…
上野公園是一座山丘,底下是不忍池。從東京國立博物館出發的話,可以從外側的社區繞公園一週,因為是舊社區,建築大多是兩層樓的平房,附近很安靜,偶而會看到騎著腳踏車出入的居民,應是尋常人家居住的地方。
東博順著路往西北方向走,會先遇到同屬東博的「黑田清輝紀念館」,黑田是薩摩人,是參與明治維新、第一代留法的日本藝術家。一開始說是要去唸法律,但人一到法國就說要改念藝術,放棄了法律。話是這樣說,但他回國後不僅在藝術圈活躍,也在政治圈相當活躍,當過國會議員。
他留法時追隨拉斐爾科倫(Raphael Collin),以當時巴黎主流的學院派作品為主;他在法國求學時正遇到印象派崛起,對於光影的描繪成為當時的繪畫熱題,也因此黑田和同期生久米桂一郎被稱作「外光派」,確立了未來的畫風。紀念館是黑田的故居,他回國後以藝壇大老之姿,在東京美術學校任教,也培養了藤島武二、岡田三郎助、田邊至、和田英作等「外光派」大將,因是一方大老,所以有宿舍在學校附近。
黑田英作認為洋畫對裸女的抽象描述與日本人習慣的「春畫」相距甚遠
黑田紀念館裡面收了油畫一百三十件,也有許多筆記、素描,其中最有名氣的一件,莫過於《智、感、情》三連屏裸女像。裸女一直是大眾輿論對藝術和色情界線的話題,黑田回國後曾以早起女士衣衫不整的作品《朝妝》挑戰過輿論界線,此刻又以未著衣衫的《智、感、情》挑戰輿論,他認為洋畫對裸體的抽象描述和日本人習慣的「春畫」有很大的差距,他是刻意劃出裸體,來強調這樣的差異,不過仍然引起很多爭議,以百年前的環境來說,應該也算大膽。
不過《智、感、情》的奇妙在於日本畫與西洋畫的混搭,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黑田用了日本畫常用的輪廓線描繪三位裸體女子,這是西洋畫裡面很少出現的畫法,也顯見黑田回國後一直在思考的議題,除了藝術和色情的邊界外,也很在意「和魂洋裝」的議題。
日本人很善於在自我與外來文化間做調和
日本的藝術文化對於「外來」一直有很詳盡的詮釋,如果從東京博物館的歷史敘事來看,日本人並不強調文藝的原生,比如來自韓半島的「渡來人」對日本的影響,就一直是敘事的主軸;但從「國風文化」以來,日本不斷強調本土就是吸收外國元素在地化的詮釋,一直到明治維新以降的黑田清輝依然如此,這其實也是一種文化信心的展現。
黑田紀念館樓下是連鎖店上島咖啡,有個小小的戶外陽台,如果不是嚴寒天氣,倒是不少咖啡客會駐足於此。戶外咖啡店很有印象派大師雷諾瓦筆下的氣氛,點上一杯咖啡,看著頭上的遮棚、附近的瓦斯燈,以及悠閒的人們,彷彿身處十九世紀,黑田清輝正活躍著的巴黎。比較可惜的是黑田雖然留下不少作品,但經歷戰爭,有許多好作品都佚失,戰爭對人類文明的殘害由此可見。
黑田紀念館再往前,就是東京藝術大學。東京藝大是早年的東京美術學校和東京音樂學校所合併,從黃土水以降的許多優秀的台灣前輩藝術家,都是從這裡畢業。東京美術學校有一傳統,便是要求學生畢業時必須交出一幅自畫像,也因此我們有幸可以看見前輩藝術家年輕時意氣風發的自我描繪,這些作品現在都收在東京藝術大學美術館內,也經常受到台灣的各項展覽邀請而借展。
由於在藝術大學附近,社區的主要街道上便有美術行,蒙好友請託,要代買膠彩顏料「古代群青」,出發前詢問一輪,說該種顏料只有上野的「金開堂」有賣,於是信步前往。「金開堂」在上野和根津中間,推門走入後把預先準備好的照片拿給老闆看,幾經比對才知「群青」與「古代群青」也是不同顏料,光是類似的顏色就有數十種選項,而且每家有自己顏料調配的獨家秘方,顏色著有不同,必須比對序號才能確實買對。
挑選其中兩色後,老闆拿出中藥行常見的包藥紙,詢問以「兩」作為單位的購買數量,將顏料倒上包藥紙秤量之後再倒進密封袋。結帳時發現顏料頗貴,想起以前上美術課時,知曉藍色不易取得,是最貴顏料,卻也沒想過藍色顏料中的「古代群青」居然這麼貴。想起看過一些大量使用藍色的畫家像是東山魁夷、福田平八郎,才覺得佩服了起來,畫日本畫果然所費不貲。好友這一趟拜託,對於不事創作的我也是一課學習。
「金開堂」的對面是蕎麥麵舖「やなか」,數日前另一好友出差來此,聽到我要到根津買顏料,特別推薦我來此一試。說麵體很有嚼勁,除了原味外,紫蘇口味也很特別,一試成主顧因此大推薦。
蕎麥麵一向是我喜愛的食物,冬天冷了吃湯麵暖胃,炎炎夏日則吃什麼都不加的冷麵せいろそば最是開胃,如果貪嘴的話再加上一點天婦羅,或者店家推薦的鴨南蠻,都很不錯。冷麵的鴨南蠻最是有趣,店家用了辛辣的大蔥、軟嫩的鴨胸煮成一碗濃濃熱湯,將冷麵放入湯中沾食,口感溫潤,又不失冷麵的Q彈,待吃完後依樣加入煮麵水製成熱湯飲用,非常療癒。「やなか」以手打麵著稱,稱當店蕎麥來自東北十和田湖的契作,除了餐廳供食外,也開放預約的蕎麥麵製作體驗,喜愛蕎麥麵的朋友不妨一試。
酒足麵飽,今日事畢,繼續往根岸地鐵站的方向走,今日雖然沒有要往著名的古根千行,卻也因為要買顏料故,繞了上野公園外側一大圈,方知周邊環境如此。東京散步的有趣,在於每個區域的不同風景,文教區買顏料行,也算是一次深度的區域走踏。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Google地圖;示意圖製作:放言視覺設計部 林巧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