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散步】百鬼夜行大將軍

每年八月下旬過了盂蘭盆節，京都北野一帶的「大將軍商店街」有一場「百鬼夜行」的活動，人們會裝扮成各種鬼魅妖精，在商店街的路上行走。活動從大將軍八神社出發，沿著一条行走至北野天滿宮門口，由於奇裝異服者眾，相當熱鬧，已經成為當代京都有趣祭典的一著。

「百鬼夜行」其實是平安京貴族的道德渴求！

但「百鬼夜行」本來當然不是熱鬧活動，而是源自平安時代人們對於妖魔鬼怪的恐懼而來，夾雜了勸世感，以及平安京貴族對於道德、秩序、管理的渴求。從紀錄平安時代人妖傳奇故事的《今昔物語》當中，就有許多關於「百鬼夜行」的記錄。比如在其中一個篇章裡，不體民情的貪官大納言忠國，在夜裡遇到百鬼夜行，本想以官威壓制卻無效，最終死於非命。

也有安倍晴明年輕時和師父夜行逢百鬼，一般人皆不可見，晴明卻看到百鬼襲來而通知師父，最終在師父念經隱身下百鬼魚貫而過，眾人皆平安，師父叮囑瘟疫來自鬼魅附身，只是一般人不得見，因此以為是疫病，日文當中有「疫鬼」やくき的說法，源頭大概就是這樣的傳說。

「百鬼夜行」有些勸世性，也有它的地緣。這和平安城內的發展有關，以現在二条城一帶的大內裏為中心來看，平安分成左京和右京。右京因為地勢比較低窪，淹水、潮濕、傳染病比較多，後來也漸漸荒廢，都市發展不斷地往左京移動，甚至到了平氏時期，辦公的六波羅根本越過了鴨川。

荒廢的右京有像花園、太秦這樣的獨立聚落，但聚落與聚落之間就無法向左京那樣串連，至今右京都還是京都發展得比較緩慢的區域。「百鬼夜行」傳說中的地點，多在右京，所以可以推測鬼魅是從嵐山一帶的化野一路往東，在右京這邊進入京城的範圍，繞過人群聚集區域，沿著一条前近，一直到戾橋一帶，也還有很多鬼魅傳說。

一條戾橋被說是陰陽的分界，以左右京觀念來看，以西自然是陰、以東則是陽。其實如果冬日在附近行走，可能因為崛川通過之故，戾橋以西經常讓人覺得不熱鬧、又寒氣逼人，這種感覺可能也是一種平安京遺產。

傳說百鬼就在這裡遊走，遇到的人皆不幸，亦可能遭襲身死。這樣的傳說有他的勸世性，也隱含著平安時期因為沒有軍隊，維持秩序的「檢非違使」也是後來才設置，因此城市的治安要大大仰賴宗教恐嚇、町眾自治為主。

百鬼夜行的「附喪神」信仰

但平安後期，盜賊橫行的情況也非沒有，是以人力不足時要執行夜間出入管制，只有訴諸宗教恐嚇，告訴大家夜間出入易逢「百鬼夜行」，想想在前現代的社會，訴諸恐嚇也是一種維持平安京秩序的方法。

此外，「百鬼夜行」後來還發展出一種「附喪神」信仰，傳說物件使用百年都會有靈魂，而這些物件遭到人們拋棄，會心生怨恨，變成怨靈回頭找拋棄他們的人來作祟算帳。這樣的傳說有勸人節儉的意味，不過「附喪神」的信仰，也讓後來有關「百鬼夜行」的繪卷當中，有了鍋碗瓢盆轉生妖怪的生動畫面，相當有趣。治理這樣的妖怪除了找來高僧安撫，也有必較從源頭管制，提醒人們平時就要減少浪費，因此也有勸善意味。

大將軍八神社一帶的北野白梅町，早年也是一聚落。大將軍信仰則是平安以來的陰陽道信仰，和江戶的「將軍」職務沒有關聯。平安建都之初，朝廷信仰陰陽道，因此在城市四方建立阻止妖魔鬼怪入侵的結界，並在此建立神社佛寺。「大將軍八神社」便是當時都城的西北邊緣，神社祭祀掌管八方位的大將軍，也是有趨吉避凶的功能，周邊也形成了今日北野白梅町一帶的小聚落。這樣說來，「百鬼夜行」理應在此停止，結果卻不然，這也是一種平安京右京荒廢的證明。

不過如果一直沿著一条走，會經過秀吉的「聚樂第跡」，聚樂第是秀吉在京都的據點，當時興建應該有幾個考量。其一是秀吉成為「天下人」的不可一世，需要與其地位相稱的居宅和辦公處所，但只有過去荒廢的右京地區才有廣大的空地可用；其二是秀吉有足夠的財力和實力，可以在京都市區進行市街改正，自然也有能力在重振右京上做出貢獻，將辦公處所設置在此，也是一種右京復振的宣示。只是聚樂第時間不長，後來秀吉把政治重心移往大阪，聚樂第則在新主人關白秀次因惹怒秀吉，遭到滿門抄斬後被拆除，今日只留下跡碑一座，旁邊則是民宅，也沒什麼觀光客途經出入。

「以鬼制鬼」的鎮守者

和聚樂第附近差不多，除了「百鬼夜行」祭典之外，一条前段的大將軍商店街大多數時間其實相當蕭條。街上幾間當地人會出入的魚店、八百屋、菓子店，門口會擺放妖精形象的人偶。一開始看覺得有趣，也不免有些妖怪人偶比較恐怖，有點嚇人。其實店家擺放這些妖精形象，有「以鬼制鬼」的功能，也有妖魔被降服，成為此地鎮守者的信仰意味，仔細觀察也是很有趣。

當代「百鬼夜行」的遊行只走到北野天滿宮，這裡也是另一個祭祀怨靈的神社，被尊稱為「學問之神」，主張國風文化停止派遣遣唐使的菅原道真，後來被貶至太宰府抑鬱而死，他對於朝廷的思念與被貶職的不甘，後來幻化成怨靈，一度雷擊大內裏的清涼殿將仇人殺死，把天皇嚇壞，因此建了北野天滿宮來祭祀安撫，這也是平安以來京都「御靈信仰」的重要證據之一。

「百鬼夜行」遊行來到最強怨靈的神社前解散，路途短短，寓意深深，一方面有有重啟人們對於「百鬼夜行」想像和勸世意味的提示，一方面也是對平時略顯蕭條的「大將軍商店街」帶來幾天的活絡。因為有趣也很酷，這幾年逐漸也變成京都人茶餘飯後的話題，吸引了觀光客，也引來老城居民的目光，可以說是社區總體營造的成功案例之一。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示意圖製作：放言視覺設計部　林巧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