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燄飛芒】老年的咆哮：帶著大小砲去環島

 

10月中旬的那天，清晨5點在鬧鐘聲中起床。喝咖啡提神，用微波加熱4個冷凍包子充作早餐，把行李作最後檢查，其中有兩部相機。

 

拋棄心中「老包袱」、扛上更重追鷹砲

 

年近70的我，將獨自帶著大小砲在兩天內環島一圈，用影像記錄旅途當下的感動，主要目標是過境恆春半島的「國慶鳥」灰面鵟鷹。

你還行嗎？我設想別人的眼光。

台灣社會存有老年歧視，在近期發生北捷踢人事件浮上檯面。

一名手持多袋物品的7旬老婦，不滿年輕人占坐優先席，以手提袋擊打對方，年輕人當場將老婦人踢飛，跌坐在對面的座椅上。側錄影片上傳後，年輕人被媒體捧為國民英雄、稱讚是「台大高材生」；老婦人則被檢討素行，充分妖魔化。

北捷優先席引發的一些世代衝突，原因是老人自認應該因高齡被尊重、被照顧，失望之下，憤而表達不滿。

只要身體還行，老人大可丟掉被敬老的期待，得到心態自由和行動自在。

老人若是自我強調社會弱勢、年耄體衰，那真的會造成自己意氣懊喪，心寒膽落。

今年是我連續第11年從台北南下恆春半島追鷹，我規畫了和往年不一樣的行程，預購鐵公路車票的兩天行程，是台北─台東市─枋寮─恆春─左營高鐵站─台北，環島一周。

啟程這天清晨，我揹著被相機撐得硬梆梆的登山背包，從家中走到捷運站，搭上第一班捷運，到台北車站後，準時登上06:30開往台東的自強號。

在列車上向妻子報平安，她正要出門上班。去年這個時節，我向她報告又要南下追鷹，她「蛤？」了一聲，擔心我的身體負荷。我說：「要是不能去，我就覺得自己報廢了。」

午前抵達台東車站，揹著背包車站周邊繞一圈，選中一旁的iRent租車據點，用手機下訂。一輛「小鴨」（Yaris）感應到電子訊號，車門「咔」一聲解鎖，我得到了行動自由。

在路上中停市區「小7」（統一超商），吃了簡便午餐，駕車跑第一個行程：重遊45公里外的太麻里金針山。10幾年前金針山之行，功課沒做夠，沒有登頂。

儘管金針花期已過，我打算在這個秋陽染金的天氣，駕車直抵金針山最高點雙乳峰，再爬5分鐘階梯登上千禧亭。那裡有360度視野的一等三角點，可以展望我登過的台灣南嶽：北大武山。

從太麻里市區到雙乳峰，單程17公里，海拔高度從接近海平面上升到標高1340公尺，金針山展現了山的多變性格。在半山腰的福卡地農場，我下車欣賞數百隻紫斑蝶迎著燦爛陽光，在山澤蘭花叢中飛舞。來到海拔1150公尺的忘憂谷，山中起了大霧，只剩刻著地名的三角形巨岩可見。

繼續看著路標前行，金崙產業道路全是單線道，霧中的盲彎變得更盲。更可怕的是下起了雨，比溜滑梯更陡的上坡路瞬間轉為濕滑。我惟恐小鴨爬不上陡坡，半途向後滑。在山壁出現條條臨時小溪，水流穿過堆積路肩的崩塌山石，橫越山路，傾瀉到山崖下。我駕車越溪時，擔心著路基突然塌陷。

心驚膽跳駛抵雙乳峰，候車亭屋簷流下的雨水形成水幕。登三角點也只能看到四面白牆，在雨中拍照後踏上返程，駕車翻越雙乳峰的乳溝，走環形路線陡下。

終於來到山路的雙線道，我大大鬆了一口氣。過了半山腰，柏油路面竟然是乾的；到了山下太麻里市區，艷陽高照。只有金針山頂在下雨！

回到台東市，天還沒黑，先駕車前往卑南鄉，到四格山觀景台登山口探路，再回市區，找了一家民宿過夜。

 

追拍鵟鷹翔姿　步入暮年「扛得動就好」

次日清晨，再一次駕車登山。在產業道路一路陡上、過髮夾彎，抵達四格山觀景台步道口，再攀登200多級階梯，我登上四格山最高點觀景台。

來過台東多次，直到這次為了賞鷹，我才來到台東平原的這個視野開闊的制高點。

清晨的藍天是空白的，沒看到猛禽巡遊。我的眼下，彎彎的卑南溪清淺如鏡，在兩旁青山護持下，蜿蜒入海。下游青翠的台東平原，點綴著白色建築群落。最顯眼的山頭是溪對岸的都蘭山，以美人躺臥之姿，在晨光輕拂之下緩緩甦醒。

這天午後，我已下了南廻線自強號列車，抵達枋寮，再搭9189台灣好行墾丁快線轉至恆春。

儘管我事先上網訂票，不期待因為自己是老人獲得照顧，趕早抵達墾丁快線枋寮站牌，排隊候車。大巴士進站時，司機大喊只剩5個座位，排不到座位的請等下一班車──那是半小時後了。我剛巧是排在第5名的乘客。

在恆春又解鎖一輛iRent小鴨，快樂地駛往滿州港口村賞鷹。灰面鵟鷹過境棲息處，有陽光，有藍天，一如我行前查到的氣象預報。我奉行著往年儀式，帶著兩部相機在賞鷹地時而遊走，時而守候，高舉鏡頭捕捉灰面鵟鷹姿影。

下午兩點過後，港口村的灰面鵟鷹已在空中巡遊，或是三兩成群，或是突然以數百隻的陣容總動員。今年棲息在港口溪畔淺山的灰面鵟鷹，出現往年沒有看到的動作：對岸一大群鷹低飛越溪，迤邐成鷹河，來到此岸賞鷹人頭頂，引起眾人驚呼。環視週遭，賞鷹人之中，我可能是最年長的。

下午五點過後，灰面鵟鷹收工，我聽到有人叫「孫大哥」，是去年此時此地遇到的一位女鳥友。我們交換了賞鳥經，她望著我身上揹著的兩部相機說「這樣蠻重的」。我笑著回答：「扛得動就好。」

人到老年，一切變得更沉重，能扛就扛。

 

 

(圖片來源：作者提供；示意圖製作：放言設計部　傅建文)